邓椿 《画继》 汲古阁本
(二)卷第一《圣艺·徽宗皇帝》
徽宗皇帝天纵将圣,艺极于神,即位未几,因公宰奉清闲之宴,顾谓之曰:朕万几余暇,别无他好,惟好画耳。故秘府之藏,充牣填溢,百倍先朝。又取古今名人所画,上自曹弗兴,下至黄居寀,集为一百秩,列十四门,总一千五百件,名之曰《宣和睿览集》。盖前世图籍,未有如是之盛者也。于是圣鉴周悉,笔墨天成,妙体众形,兼备六法。独于翎毛尤为注意。多以生漆点睛,隐然豆许,高出纸素,几欲活动,众史莫能也。政和初,尝写仙禽之形凡二十,题曰《筠庄纵鹤图》,或戏上林,或饮太液,翔凤跃龙之形,警露舞风之态,引吭唳天,以极其思,刷羽清泉,以致其洁,并立而不争,独行而不倚,闲暇之格,清迥之姿,寓于缣素之上,各极其妙,而莫有同者焉。已而又制《奇峰散绮图》,意匠天成,工夺造化,妙外之趣,咫尺千里:其晴峦叠秀,则阆风群玉也;明霞纾彩,则天汉银潢也;飞观倚空,则仙人楼居也,至于祥光瑞气,浮动于缥缈之间,使览之者欲跨汗漫,登蓬瀛,飘飘焉,峣峣焉,若投六合而隘九州也。五年三月上巳,赐宰臣以下燕于琼林,侍从皆预,酒半,上遣中使持大杯劝饮,且以《龙翔池鸂鶒图》并题序宣示群臣,凡预燕者,皆起立环观,无不仰圣文,睹奎画,赞叹乎天下之至神至精也。其后以太平日久,诸福之物,可致之祥,凑无虚日,史不绝书。动物则赤乌、白鹊、天鹿、文禽之属,扰于禁御;植物则桧芝、珠莲、金柑、骈竹、瓜花、来禽之类,连理并蒂,不可胜纪。乃取其尤异者凡十五种,写之丹青,亦目曰《宣和睿览册》。复有素馨、末利、天竺、娑罗,种种异产,究其方域,穷其性类,赋之于咏歌,载之于图绘,续为第二册。已而玉芝竞秀于宫闼;甘露宵零于紫篁,阳乌丹兔,鹦鹉雪鹰,越裳之雉,玉质皎洁,鸑鷟之雏,金色焕烂。六日七星,巢莲之龟;盘螭翥凤,万岁之石,并干双叶,连理之蕉,亦十五物,作册第三。又凡所得纯白禽兽,一一写形,作册第四。增加不已,至累千册。各命辅臣题跋其后,实亦冠绝古今之美也。宣和四年三月辛酉,驾幸秘书省。讫事,御提举厅事,再宣三公、宰执、亲王、使相、从官,观御府图画。既至,上起就书案徙倚观之。左右发箧出御书画,公宰、亲王、使相、执政,人各赐书画两轴。于是上顾蔡攸分赐从官以下,各得御画兼行书草书一纸。又出祖宗御书及宸笔所模名画,如展子虔作《北齐文宣幸晋阳》等图。灵台郎奏辰正,宰执以下,逡巡而退。是时既恩许分赐群臣,皆断佩折巾以争先,帝为之笑,此君臣庆会,又非特币帛筐篚之厚也。始建五岳观,大集天下名手,应诏者数百人,咸使图之,多不称旨。自此之后,益兴画学,教育众工。如进士科下题取士,复立博士,考其艺能。当是时,臣之先祖,适在政府,荐宋迪犹子子房以当博士之选,是时子房笔墨妙出一时,咸谓得人。所试之题,如“野水无人渡,孤舟尽日横”,自第二人以下,多系空舟岸侧,或拳鹭于舷间,或栖鸦于篷背,独魁则不然,画一舟人卧于舟尾,横一孤笛,其意以为非无舟人,止无行人耳,且以见舟子之甚闲也。又如“乱山藏古寺”,魁则画荒山满幅,上出幡竿,以见藏意;余人乃露塔尖或鸱吻,往往有见殿堂者,则无复藏意矣。乱离后有画院旧史流落于蜀者二三人,尝谓臣言:某在院时,每旬日蒙恩出御府图轴两匣,命中贵押送院以示学人,仍责军令状,以防遗坠渍污,故一时作者,咸竭尽精力,以副上意。其后宝箓宫成,绘事皆出画院,上时时临幸,少不如意,即加漫垩,别令命思。虽训督如此,而众史以人品之限,所作多泥绳墨,未脱卑凡,殊乖圣王教育之意也。
宋 赵佶《瑞鹤图》绢本设色,纵51厘米、横138.27厘米,辽宁省博物馆藏
(三)卷第三《轩冕才贤·苏轼》
苏轼,字子瞻,眉山人。高名大节,照映今古。据德依仁之余,游心兹艺,所作枯木枝干,虬屈无端倪,石皴亦奇怪,如其胸中盘郁也。作墨竹从地一直起至顶,或问何不逐节分?曰:“竹生时何尝逐节生耶?”虽文与可自谓:“吾墨竹一派在徐州”,而先生亦自谓:“吾为墨竹,尽得与可之法。”然先生运思清拔,其英风劲气来逼人,使人应接不暇,恐非与可所能拘制也。又作寒林,尝以书告王定国曰:“予近画得寒林,已入神品。”虽然,先生平日胸臆宏放如此,而兰陵胡世将家收所画《蟹》,琐屑毛介,曲畏芒缕,无不备具,是亦得从心不逾矩之道也。米元章自湖南从事过黄州,初见公,酒酣贴观音纸壁上,起作两行枯树、怪石各一以赠之。山谷《枯木道士赋》云:“恢诡谲怪,滑稽于秋毫之颖,尤以酒为神,故其觞次滴沥,醉余嚬呻,取诸造化之炉锤,尽用文章之斧斤。”又题《竹石》诗云:“东坡老人翰林公,醉时吐出胸中墨。”先生自题郭祥正壁,亦云:“枯肠得酒芒角出,肺肝槎牙生竹石;森然欲作不可留,写向君家雪色壁。”则知先生平日,非乘酣以发真兴则不为也。
宋 苏轼 《枯木怪石图》,纸本墨笔,日本私人收藏
(四)卷第三《轩冕才贤·李公麟》
龙眠居士李公麟,字伯时,为舒城大族,家世业儒,父虚一,尝举贤良方正科。公麟熙宁三年登第,以文学有名于时,陆佃荐为中书门下省删定官,董敦逸辟检法御史台,官至朝奉郎。元符三年,病痹致仕,终于崇宁五年。学佛悟道,深得微旨,立朝籍籍有声,史称以画见知于世,非确谕也。平日博求钟鼎古器,圭璧宝玩,森然满家;以其余力,留意画笔,心通意彻,直造玄妙,盖其大才逸群,举皆过人也。士夫以谓鞍马愈于韩幹,佛像追吴道玄,山水似李思训,人物似韩滉,非过论也。尤好画马,飞龙状质,喷玉图形,五花散身,万里汗血,觉陈闳之非贵,视韩干以未奇。故坡诗云:“龙眠胸中有千驷,不惟画肉兼画骨。”山谷亦云:“伯时作马,如孙太古湖滩水石。”谓其笔力俊壮也。以其耽禅,多交衲子,一日秀铁面忽劝之曰:“不可画马,他日恐堕其趣。”于是翻然以悟,绝笔不为,独专意于诸佛矣。其佛像每务出奇立异,使世俗惊惑而不失其胜绝处。尝作《长带观音》,其绅甚长,过一身有半。又为吕吉甫作《石上卧观音》,盖前此所未见者。又画《自在观音》,跏趺合爪,而具自在之相,曰:“世以破坐为自在,自在在心,不在相也。”乃知高人达士,纵施横设,无施而不可者。平时所画不作对,多以澄心堂纸为之,不用缣素,不施丹粉,其所以超乎一世之上者此也。郭若虚谓吴道子画,今古一人而已,以予观之,伯时既出,道子讵容独步耶。有《孝经图》、《九歌图》、《归去来图》、《阳关图》、《琴鹤图》、《憩寂图》、《严子陵钓滩图》、《山庄图》、《卜居图》,又有《虎脊天马》、《天育骠骑》、《好头赤》、《沐猴马》、《欲辗马》、《象龙马》及《揩痒虎》等图,一时名贤,俱留纪咏也。
宋 李公麟《五马图》,纸本墨笔,纵29.3厘米,横225厘米
(五)卷第三《轩冕才贤·米芾》
襄阳漫士米黻,字元章,尝自述云:黻即芾也,即作芾。世居太原,后徙于吴。宣仁圣烈皇后在藩,其母出入邸中,后以旧恩,遂补校书郎。自蔡河拨发为太常博士,出知常州,复入为书画学博士,赐对便殿,擢礼部员外郎,以言罢知淮阳军。芾人物萧散,被服效唐人,所与游皆一时名士。尝曰:“伯时病右手后,余始作画,以李常师吴生,终不能去其气,余乃取顾高古,不使一笔入吴生。”又“李笔神采不高,余为睛目面文骨本,自是天性,非师而能,惟作古忠贤像也。”又尝与伯时论分布次第,作《子敬书练裙图》,复作支、许、王、谢于山水间纵步,自挂斋室。又以山水古今相师,少有出尘格,因信笔为之,多以烟云掩映树木,不取工细。有求者,只作横挂三尺,惟宝晋斋中挂双幅成对,长不过三尺,褾出乃不为椅所蔽,人行过,肩汗不著。更不作大图,无一笔关同、李成俗气。然公字札流传四方,独于丹青,诚为罕见。予止在利倅李骥元骏家见二画:其一纸上横松梢,淡墨画成,针芒千万,攒错如铁,今古画松,未见此制。题其后云:“与大观学士步月湖上,各分韵赋诗,芾独赋无声之诗。”盖与李大观诸人夜游颍昌西湖之上也。其一乃梅、松、兰、菊,相因于一纸之上,交柯互叶,而不相乱,以为繁则近简,以为简则不疏,太高太奇,实旷代之奇作也,乃知好名之士,其欲自立于世者如此。大观乃元骏之族父,后归元骏。
宋 米芾《 珊瑚笔架图》,纸本墨笔,纵24.8厘米、横27厘米,故宫博物院藏
(六)卷第九《论远》(节选)
画者,文之极也,故古今之人,颇多著意。张彦远所次历代画人,冠裳太半。唐则少陵题咏,曲尽形容;昌黎作记,不遗毫发。本朝文忠欧公、三苏父子、两晁兄弟、山谷、后山、宛丘、淮海、月岩,以至漫仕、龙眠,或评品精高,或挥染超拔,然则画者,岂独艺之云乎?难者以为自古文人,何止数公?有不能且不好者,将应之曰:“其为人也多文,虽有不晓画者寡矣;其为人也无文,虽有晓画者寡矣。”画之为用大矣,盈天地之间者万物,悉皆含毫运思,曲尽其态,而所以能曲尽者,止一法耳。一者何也?曰传神而已矣!世徒知人之有神,而不知物之有神,此若虚深鄙众工,谓虽曰画而非画者,盖止能传其形,不能传其神也。故画法以气韵生动为第一,而若虚独归于轩冕岩穴,有以哉!
自昔鉴赏家分品有三:曰神、曰妙、曰能。独唐朱景真撰《唐贤画录》,三品之外,更增逸品。其后黄休复作《益州名画记》,乃以逸为先,而神妙能次之。景真虽云:“逸格不拘常法,用表贤愚。”然逸之高,岂得附于三品之末?未若休复首推之为当也。至徽宗皇帝专尚法度,乃以神逸妙能为次。
予尝取唐宋两朝名臣文集,凡图画纪咏,考究无遗,故于群公略能察其鉴别:独山谷最为精严;元章心眼高妙,而立论有过中处;少陵、东坡两翁,虽注意不专,而天机本高,一语之确,有不期合而自合者。杜云“妙绝动宫墙”,则壁传人物,须动字始能了。“请公放笔为直干”,则千丈之姿,于用笔之际,非放字亦不能办。至东坡又曲尽其理,如“始知真放本细微,不比狂华生客慧;当其下笔风雨快,笔所未到气已吞。”非前身顾陆,安能道此等语耶?
予作此录,独推高雅二门,余则不苦立褒贬。盖见者方可下语,闻者岂可轻议。尝考郭若虚论成都应天孙位、景朴天王曰:“二艺争锋,一时壮观,倾城士庶,看之阗噎。”予尝按图熟观其下,则知朴务变怪以效位,正如杜默之诗学卢仝马异也。若虚未尝入蜀,徒因所闻,妄意比方,岂为欧阳炯之误耶。然有可恕者,尚注辛显之论,谓朴不及位远甚,盖亦以传为疑也。此予所以少立褒贬。
鸟兽草木之赋状也,其在五方,自各不同。而观画者独以其方所见,论难形似之不同,以为或小或大,或长或短,或丰或瘠,互相讥笑,以为口实,非善观者也。
画之逸格,至孙位极矣。后人往往益为狂肆。石恪孙太古犹之可也,然未免乎粗鄙;至贯休云子辈,则又无所忌惮者也。意欲高而未尝不卑,实斯人之徒欤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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全译
(一)邓椿《画继》自序
自古以来的鉴赏家,留意绘画的人很多,著书立说,不可胜数。唯独唐代张彦远汇总历代画家姓名,进行品第,从黄帝轩辕时的画家史皇以下,到唐代会昌元年(841)为止,撰为《历代名画记》。我朝郭若虚撰《图画见闻志》时,又将会昌元年到神宗皇帝熙宁七年(1074)间的著名画家进行编辑排列。这两本书一出现,其他的画学书籍就显得多余了。我虽生活在太平时代,从小回到四川,看到勋旧世家与名望才俊来川避乱的占一半还多,古代名画卷轴不期而至,会聚四川。而我家祖先收藏的绝妙奇异画作,分散保存在各家中,往往得以免遭焚毁劫难,还可以不时展开赏玩。性情之嗜好,心目的寄托,出于精微深奥,不能勉强改变。每每念及熙宁(1068-1077)以后,留心绘画的人很多,迄今已经九十四年了,不再有爱好者为这些画家作纪传。于是考之于文献,增之以见闻,加入自己的体会,从若虚《图画见闻志》所止之年(1074),到乾道三年(1167),上至王侯,下到画工,共二百一十九人,在世的与过世的,全部记载。又罗列见过而不能忘怀的藏家所收奇画珍图,为“铭心绝品”,以及凡有关绘画可以流传和记载的,裒辑成此书,分为十卷,名之曰《画继》。郭若虚虽然不再加以品第,但他认为“气韵生动”师徒不能相传,多是高官显宦、才士贤达与隐居岩穴高士高雅情怀的寄托。人品既然已经高了,气韵便不得不高;气韵既然已经高了,生动便随之而来。如果不是这样,虽然竭尽巧妙构思,也只与众多画工相同,虽然名之为画而实际上不是画。哎!自古妙悟精熟,为世所重的,必定是顾恺之、陆探微、王维、吴道子之流,那些庸俗画工,虽不可计数,哪里敢望其项背呢?有人认为郭若虚之论太过了,我不相信。因而今天分类时特别设立轩冕、岩穴二门,用来寄托精微之意。鉴别裁决明确精当的,一定会认为我这样做是对的。这年闰日,华阳邓椿(公寿)序。
(二)卷第一《圣艺·徽宗皇帝》
徽宗皇帝,老天要他成为圣人,艺术造诣至极于神,即位不久,在一次公卿宰执侍奉的清闲宴会上说:“我在处理国家大事后的空闲时间里,没有其他爱好,只喜欢画画。”所以宫廷府库所藏历代名画,充塞满溢,比前朝多出百倍。又取出古今名家画作,上自曹不兴,下至黄居寀,编集为一百秩,列为十四门,总数为一千五百件,名之曰《宣和睿览集》。大概前代绘画典籍,没有比这更为兴盛的了。于是圣王(徽宗)鉴察周到详尽,笔墨天生而成,妙悟万物形态,六法兼备。独独对花鸟翎毛尤其留心,多用生漆点出眼珠,隐约有豆子那么大,凸出画底之外,仿佛在动,画工们不能做到。政和(1111-1118)初年,曾描绘仙禽形态共二十只,名之曰《筠庄纵鹤图》,有的在上林苑嬉戏,有的在太液池饮水,凤翔龙跃之形态,警露舞风的姿势,引颈对天鸣叫,以极尽远思;在清泉中洗刷羽毛,以表现高洁,并立而不争斗,独行而不依傍,闲暇的格调,清远之姿态,寄托于绢素之上,各尽其妙,而没有相同的。不久又绘制《奇峰散绮图》,立意构思天成,造型笔墨巧夺自然造化,意趣神妙,咫尺画幅表现出千里景致,晴峦叠秀,有如阆风之巅、群玉之山;明媚霞光宽舒多彩,好似银河深远广袤;宫阙高耸凌空,犹若仙人楼居。至于祥光瑞气,浮动于缥缈(山峰)之间,使观赏者想要跨过漫无边际的虚空,登上蓬莱、瀛洲仙境,飘飘然,高高地,仿佛投入了宇宙而远离九州(中国)。政和五年三月三日,赐宰执之臣在琼林侍宴,侍从们也都参加,酒过半巡,皇上让身边宦官拿大杯劝酒,并且将《龙翔池鸂鶒图》及题跋展示给群臣观赏。凡是参加宴饮的,都起立围观,无不敬仰圣王的书法,奎星之绘画,赞叹说是天下至神至精的名迹。之后,因太平无事时日久长,各种福禄之物,祥瑞之事,纷至沓来,没有间断,史官记载不暇。动物如赤乌、白鹊、天鹿、文禽之类,畜养于宫禁之内;植物如桧芝、珠莲、金柑、骈竹、瓜花、来禽之类,连理并蒂,不可胜记。于是选取其中尤为奇异的共十五种,描绘成图,编成《宣和睿览册》。又有素馨、茉莉、天竺、娑罗,各种奇异特产,考察出产方位地域,探究属性类别,以歌赋咏之,以图绘载之,续为第二册。不久,玉芝在宫门内竞秀,甘露在紫篁间宵零;金乌丹兔,鹦鹉雪鹰,越裳(地名)野鸡,质地若美玉一般皎洁;紫凤之雏,毛色如金子一样焕烂。六日七星,巢莲之龟,盘螭飞凤,万岁之石,并干双叶连理蕉,也选取十五种描绘,作成第三册。又将所有纯白色的禽兽,一一描绘,作成第四册。如此不断增加,累积至千册。每册后面命辅弼之臣(宰相)题跋,实在可以算是冠绝古今之美。宣和四年(1122)三月辛酉日,徽宗驾临秘书省,办完事后,驾临提举厅处理事务,再次宣召三公、宰执、亲王、使相、从官观赏御府所藏图画。人到齐后,徽宗靠近书案来回(徘徊)观赏,左右侍从打开箱子取出徽宗所作书画,公宰、亲王、使相、执政,每人赐予两轴(幅)。于是徽宗让蔡攸分别赐给侍从以下每人徽宗所作画与行书、草书一幅。又拿出各位先皇书法及亲笔临摹的名画,如展子虔《北齐文宣幸晋阳》等图。掌管气象天文时日的灵台郎奏报说已到上午十点,宰执以下的官员才不情愿地慢慢退下。当时既开恩允许将书画分赐群臣,臣子们均断佩折巾哄抢,唯恐落后,徽宗禁不住发笑。这样的君臣庆会,又不是帝王恩赐特别贵重的财物所能比拟的了。开始建造五岳观时,大量召集天下著名画手,应诏的有数百人之多,这些人所作之画,多数不能让徽宗满意。自此以后,越发注意建设画学,用来教育众画工,与科举考之中的进士科以考题选取优秀士子一样,又设立博士官职,来考察艺术技能。当时,我的先祖恰好在政府(北宋政事堂、中书省与枢密院合称),推荐宋迪的侄子宋子房担任博士职位。当时宋子房的笔墨妙绝一时,大家都说推荐得合适。所试考题,如“野水无人渡,孤舟尽日横”,从第二名以下,多画成在岸边系一空舟,有的画成鹭鸶蜷缩于船舷间,有的画成鸦雀栖息于船只篷背上,唯独第一名不这样,而是画一船家躺卧于船尾吹笛,立意是说,不是舟中无人,只是没有行人罢了,并且可以见出船家甚为悠闲。又如考题“乱山藏古寺”,第一名满幅画大面积的荒山,画面上方画用竹竿挑起来直着挂的条形旗子,以表现“藏”意;其他人的画面则露出塔尖或鸱吻(古建筑屋脊上的一种装饰构件),往往有考生画出建筑物的殿堂,就不再有“藏”意了。靖康之乱后有以前宣和画院画家流落在四川的二三人,曾对我说:“我在画院时,每隔十天承蒙皇恩取出御府收藏的画轴两匣,命中贵(画院行政主管,由与皇帝亲近的宦官充任)押送至画院展示给画学生徒观赏,仍旧责令立下军令状,以防遗失、坠地、渍染、玷污,因而当时画院的作画者,全竭尽精力,以称皇上心意。后来,宝箓宫建成,装堂饰璧等绘画事务均出自画院。徽宗时常驾临指导,稍不如意,即以白垩涂抹,命令另外构思立意。虽训戒督促如此,但画院众工因人品限制,所作多拘泥规矩法度,不能脱出卑陋凡俗,与圣王教育的本意相差太远了。
(三)卷第三《轩冕才贤·苏轼》
苏轼,字子瞻,眉山(今四川眉山市)人。高名大节,映照古今。立足道德依据仁义余暇,留心绘画。所画《枯木》,枝干盘屈而没有前人笔墨迹象,山石皴染也奇特怪异,就像他胸中郁结的志意之气。所画《墨竹》,从(画)地拔起一直到顶,有人问:“为什么不一节一节地分别画?”回答说:“竹子生长时何尝一节一节地生长呢?”即使文同(与可)说:“我的墨竹传派在徐州”,而东坡先生自己也说:“我画墨竹,全是学的与可。”然而东坡先生立意构思清秀脱俗,英风劲气逼人,使人应接不暇,恐怕不是与可所能牵制的。又画《寒林》,曾写信告诉王定国说:“我近来画的《寒林》,已进入神品境界。”虽然(有些夸张),但由此不难见出先生平时内心的宏伟旷达,而兰陵胡世将家收藏东坡所画《蟹》,细小琐碎之绒毛,曲折隐蔽的细刺,无不备具,这也算是有得于“从心所欲不逾矩”之道了。米芾(元章)任官湖南从事(官名)经过黄州,初次拜谒东坡,酒喝得正畅快时,贴观音纸于墙壁上,东坡起立画《两行枯树》、《怪石》各一幅赠给米芾。黄庭坚《枯木道士歌》说:“离奇怪异、幽默、诙谐、搞笑呈现于笔端,尤其以酒助画神,故在他宴饮之处美酒滴落、酣醉之余蹙眉吟咏,取法造化的炉锤,尽用文章之斧斤。”黄庭坚又题《竹石》诗说:“东坡老人翰林公,醉时吐出胸中墨。”东坡先生在郭祥正家墙壁上自题云:“枯肠得酒芒角出,肺肝槎牙生竹石。森然欲作不可留,写向君家雪色壁。”由上述不难见出,东坡先生平时,如果不是乘着酒酣抒发真性情,就不会轻易作画。
(四)卷第三《轩冕才贤·李公麟》
龙眠居士李公麟,字伯时,为舒城(今属安徽)豪门大族,家族世代以儒学为业。父亲名虚一,曾为贤良方正科贡举。李公麟熙宁三年(1070)登第,因文学有名于当时,陆佃荐举为中书门下省删定官,董敦逸辟举为检法御史台,阶官至朝奉郎(正六品上)。元符三年(1100),因患风痹病(中医指由风、寒、湿等引起的肢体疼痛或麻木)退休,卒于崇宁五年(1106)。学佛悟道,深得深微意旨,在朝中做官甚有声望,史载以善绘画为世人所知,不是准确的评论。平时广泛探求钟鼎古器,家藏圭璧极多。任官本职工作以外,留意绘画,心意通透,直达玄妙至境,大概是天资才华超群,所有技艺均超过常人。士大夫认为“李公麟画鞍马超过了韩幹,佛像直追吴道子,山水与李思训接近,人物与韩滉不相上下”,是平允之论。尤其喜好画马,体质如飞龙,形貌若喷玉(本意盖为马嘘气或鼓鼻时,喷散雪白的唾沫,谓马势雄猛,借指名马),身板似五花,行步如汗血(按:飞龙、喷玉、五花、汗血皆为名马),相比之下,陈闳所画之马不再珍贵,韩干所画之马也没什么奇特之处了。所以东坡有诗云:“龙眠胸中有千驷,不惟画肉兼画骨。”黄庭坚也说:“伯时画马,就像孙太古画湖滩水石。”是说他笔力俊拔壮美。因他迷恋参禅,多结交禅僧。一天秀铁面(北宋京城法云寺僧法秀,字圆通,性格严厉,道风峻洁,时人称为“秀铁面”)忽然劝戒公麟说:“不能再画马,死后六道轮回,恐怕要堕落马道。”公麟于是幡然悔悟,从此搁笔不再画马,唯独专心致意于画各种佛像。他画佛像每每务必出奇,标新立异,既让世俗之人惊奇迷惑又不失(佛像的)绝妙之处。曾画《长带观音》,束腰绅带很长,超过了一身半的长度。又为吕吉甫作《石上卧观音》,形制大概也是此前没有出现过的。又画《自在观音》,结跏趺坐合掌,而具有无拘无束自在逍遥状貌,(公麟)说:“世俗以为破坐(不拘佛教法度的坐法)为自在,自在在内心,不在相貌。”于是知道高尚之人、通达之士,无论如何安排布置都没有行不通的。平时所画不作对,多用澄心堂纸来画,不用绢素,不施丹粉,他之所以能超越当代之上正是因为这些。郭若虚说:“吴道子画,冠绝古今”,以我看来,李公麟既出,哪容吴道子称第一呢?作有《孝经图》、《九歌图》、《归去来图》、《阳关图》、《琴鹤图》、《憩寂图》、《严子陵钓滩图》、《山庄图》、《卜居图》,又有《虎脊天马》、《天育骠骑》、《好头赤》、《沐猴马》、《欲辗马》、《象龙马》及《揩痒虎》等图。一时名流贤达,无不写下文字来纪念咏叹。
(五)卷第三《轩冕才贤·米芾》
襄阳漫士米黻,字元章,曾自述说:“黻就是芾。”随即改名芾。世代居住太原,后迁居吴地。宣仁圣烈皇后(英宗之后,神宗之母)在藩时,米芾的母亲出入英宗藩邸(作神宗乳母),后来(神宗即位)念及乳褓恩情,遂为米芾补官校书郎(从八品)。从蔡河拨发(官名)迁为太常博士,后又出京任常州知州,再入京任书画学博士,徽宗召他到便殿对答后,擢为礼部员外郎,因为言官弹劾而罢(礼部员外郎),出京掌管淮阳军事务。米芾为人萧散,服饰仿效唐代人,所交游的均为当时名流士大夫。曾说:“李公麟右手病痹以后,我才开始作画,因为公麟经常师法吴道子,最终不能脱出吴道子范围,我才取法顾恺之的高尚古雅,不让一笔受吴道子影响。”又“公麟用笔神采不高,我画眼睛、面部、骨格,出自天性,非师而能,只作古代忠贤像。”又曾与公麟讨论人物画构图立意,作《子敬书练裙图》,又作支道林、许玄度、王羲之、谢安石在山水间散步,挂在自家斋室。又认为山水画古今递相师法,很少有脱俗出尘的格调,因而信笔作之,多用烟云掩映树木,不取工整细致。如有求画的,只作横向三尺长的挂轴,只有宝晋斋中挂有双幅成为一对,长不超过三尺,装褾后才不至于被椅子所遮挡,人从画旁走过时,肩上的汗也污染不到。更是不作大画,没有一笔关同、李成绘画的俗气。然而,米芾书法作品四方流传,唯独绘画十分罕见,我只在利倅李骥(元骏)家见到过两幅画:其一纸上横向作松梢,用淡墨画成,松针千万,攒集错落,有如铁块,古今画松,没见过有这种体制,米芾题于其后说:“与大观学士月夜于湖上漫步,各自分韵赋诗,米芾一人赋无声之诗(即画画)。”大概画的是与李大观等人夜游颍昌西湖。其一是梅、松、兰、菊,相互衬托在一张纸上,枝叶相互交错而不乱,看似繁密实则近于简略,看似简略却不稀疏,太高太奇,实在是旷代奇作!于是知道喜好名节之士,如想自立于世,大概如此。大观是元骏的同族伯叔父,二画后来归了元骏。
(六)卷第九《论远》(节选)
绘画是文化的极致,所以古往今来,人们颇多留意。张彦远所编次的历代画家,达官显宦达一半以上。唐代有杜甫(少陵)题画咏叹,曲折委婉地加以形容;韩愈(昌黎)作《画记》,一丝一毫也不遗漏。我朝欧阳修、苏洵、苏轼、苏辙、晁补之、晁说之、黄庭坚、陈师道、张耒、秦观、李廌,以至米芾、李公麟,或者评品精当高妙,或者挥毫染翰超脱拔俗,既然如此,那么绘画哪里仅仅是艺术呢?诘难者会说自古文人,何止这些?还有不能画且不喜欢画的,我将这样回答:“做人如果富有文彩,虽有不知晓绘画的,一定很少;做人如果没有文彩,虽然有知晓绘画的,一定不多。”绘画的功用很大,充盈天地之间的是万物,全都立意构思,曲折委婉充分地表现他们的形态,而曲折委婉充分地加以表现,只有一种办法,这种办法是什么呢?答案:“传神而已!”时人只知人有神,而不知物有神,这就是为什么郭若虚深深鄙视众画工,说:“虽名字叫画而实际上不是画”,盖因为只能传写形似,而不能传写神彩,所以画法以“气韵生动”为第一,而若虚唯独将“气韵生动”归之于“轩冕”、“岩穴”,有道理啊!
自古以来的鉴赏家分画品为三:神、妙、能。唯独唐朱景玄撰《唐朝名画录》,在三品之外,更增加逸品。之后,黄休复作《益州名画录》,才将逸品排在前面,神、妙、能次之。景玄虽然说:“逸品不拘泥于平常法度,用来表示贤明与愚昧。”然而逸品高妙,哪里能附在神、妙、能三品后面呢?不如黄休复将它排在最前面恰当。到徽宗皇帝专门崇尚法度,才以神、逸、妙、能为次序。
我曾取来唐宋两朝著名文臣的文集,凡是纪咏绘画的,考察探究没有遗漏,所以对于诸公稍微能考察其鉴别:唯独黄庭坚最为精密严谨;米芾心眼高妙,但立论有夸张成分;杜甫、苏轼两位,虽对绘画不精专,但天资高妙,一语中的,有虽没期望契合而自然契合画理的地方。杜甫说:“妙绝动宫墙”,则作壁画人物,必须“动”字才算明了;“请公放笔为直干”,则画千丈姿态,在运笔之时,不是“放”字也不能办到。到东坡又能曲折委婉而充分地表达画理,如“始知真放本细微,不比狂华生客慧。当其下笔风雨快,笔所未到气已吞。”如果前身不是顾恺之、陆探微,哪里能说出这样的话呢?
我写这本《画继》,唯独推崇高、雅二门,其他的就不刻意作褒贬评论了。一般来说,见到过(真迹)才可以评论,听说的哪能轻易议论呢?曾考察郭若虚论成都应天孙位、景朴《天王》时所说:“二艺争锋,当时十分壮观,全城士大夫老百姓来看的,充塞拥挤不堪。”我曾找到图画,于其下仔细观察,才知道是景朴务必以奇异多变来效仿孙位,正如杜默写诗学卢仝、马异。郭若虚没有到过四川,只根据传闻,妄加揣测比方,难道是被欧阳迥误导了吗?然而也有可以原谅的地方,他曾注释辛显的论点,说景朴比孙位差远了,大概也是因传闻而致疑惑。这就是我少作褒贬评论的原因。
鸟兽草木的天生状貌,在东南西北中五方各有不同,而观赏绘画的单单以自己所处方位所见到的,来辩论诘难形似的不同,以为或小或大,或长或短,或丰或瘠,互相讥笑,作为议论的根据,这不是善于观赏绘画的人。
绘画中的逸品,到孙位已至极。后来的往往更加狂肆放荡,石恪、孙太古虽还算不错,但未免粗俗鄙陋;到贯休、云子之流,则完全无所忌惮了。意欲高雅而未尝不卑俗,实在是说的这些人啊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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解读
《画继》十卷,南宋邓椿撰。
邓椿,字公寿,约大观三年(1109)左右生,淳熙六年至十年(1179-1183)间卒。成都双流(今成都双流)人,祖洵武于政和中知枢密院,拜少保,以军功封莘国公。父雍于宣和时累官至侍郎,为提举官。椿生于汴京承平之时,强年迫于父命应科举,绍兴中登进士第,历通判、郡守之职(参谢巍《中国画学著作考录》)。椿父祖皆喜收藏名画,尤以藏御赐郭熙画作最丰,自小受家族藏画氛围熏染,于画性情所嗜,心目所寄,出于精深,不能移夺。自少归蜀(靖康末年),见故家名胜避难于蜀者十五六,古轴旧图不期而聚,加之自家先世所藏名画,散在一门,免于焚劫,尚可披寻。晚年发心立志赓续郭若虚《图画见闻志》,始于熙宁七年(1074),止于乾道三年(1167),裒辑九十四年间画家凡二百一十九人,上至王侯,下而工技,或在或亡,悉数毕见,又列所见“铭心绝品”与凡绘事可传可载者,汇为一书,分为十卷(卷第一:圣艺,卷第二:侯王贵戚,卷第三:轩冕才贤、岩穴上士,卷第四:缙绅韦布,卷第五:道人衲子、世胄妇女[宦者附],卷第六:仙佛鬼神、人物传写、山水林石、花竹翎毛,卷第七:畜兽虫鱼、屋木舟车、蔬果药草、小景杂画,卷第八:铭心绝品,卷第九:杂说·论远,卷第十:杂说·论近),名之曰《画继》。南宋陈振孙《直斋书录解题》最早著录该书。现存较早版本主要有南宋临安府陈道人书籍铺刊本、《王氏画苑》本、《津逮秘书》本等。今流传较广者有于安澜辑《画史丛书》本、黄苗子校点《画继 画继补遗》合辑本等。是书之优,久有定评,如《四库提要》:“椿以当代之人,记当代之艺……网罗该备,备后来得以考核”;余绍宋《书画书录解题》:“通览全编,虽不若张郭两家之精,然自出心裁,绝无抄袭通同之弊,固自可传”;等等,今节选于安澜辑《画史丛书》本富画论创新部分翻译、解读之。尤须注意者如下:
其一,由于《画继》是以赓续《图画见闻志》为出发点的,故在体例上受到了后者影响,比如,《画继》卷第一、二、三、四与《图画见闻志》卷第三《纪艺中》甚为一致,《画继》卷第九、十与《图画见闻志》卷第五、六也有一致的地方。虽然如此,但《画继》体例自身特色仍十分明显。宋初以前画学著作编撰体例多为分品列传,《图画见闻志》不再分品,“体例上虽有创新亮点,但总体上缺乏条理性、系统性,相当杂乱。”而《画继》以圣艺为先,次侯王贵戚,次轩冕才贤、岩穴上士,次缙绅韦布,次道人衲子、世胄妇女……编辑,基本上是以画家政治身份、文化修养与人品高低作为首要分类标准的,彻底贯彻了他“画法以气韵生动为第一”之论画主张,不但极具创新性,而且纲举目张,条理性、系统性皆佳。
其二,邓椿论画时大致同意郭若虚论点,而多所发展,比如同意若虚气韵生动非师可传,“多是轩冕才贤,岩穴上士,高雅之情之所寄”论点,并在分类时“特立轩冕、岩穴二门,以寓微意焉”,比若虚更进一步,且自信“鉴裁明当者,须一肯首。”同时,由于邓椿评画以“不苦立褒贬,见者方可下语,闻者岂可轻议”为基,故也对郭若虚评画“徒因所闻,妄意比方”的失当之处给予了批评,表明了他独立不依的批评精神。
其三,徽宗朝宣和画院、画学与宣和体画风是北宋后期画苑最重要的新现象,宣和体画风已于徽宗御制《宣和画谱》中曲尽其妙地展露无遗,但相关宣和画院、画学的情况却语焉不详。邓椿敏感到这一重要画史缺环,在《画继》卷第一开篇即详述徽宗《圣艺》,又在卷第六、七(多记画院画家)、九、十《杂论》(多记与画院、画学相关之制度)中竭力补充,假如没有邓椿的这些记载,这些北宋晚期十分重要的画史现象将难以稽考。
其四,北宋中后期,由于党争语境的刺激,出现了以文同、苏轼、米芾等为代表的文人墨戏画法与理论,以抒写“胸中盘郁”为主要目的,提倡“高人岂学画,用笔乃在天”、“论画以形似,见与儿童邻”等,呵佛骂祖、自我作古,强调个性,不求形似,突破规矩法度,轻蔑工力,充满革命性,为后世开出文人画派,影响极为深远。《图画见闻志》止于这一画苑新风之前;《宣和画谱》盖由徽宗御制,因在政治上打压以苏轼等为代表的元祐党人而未突出墨戏新风,故记载北宋中后期以来文人画现象的任务历史地落在了邓椿身上,他不但将苏轼、李公麟、米芾等纳入“特立”的“轩冕才贤”门中大加推崇,且在理论上概括拔高,有“画者,文之极也”、“本朝文忠欧公、三苏父子、两晁兄弟、山谷、后山、宛丘、淮海、月岩,以至漫仕、龙眠,或评品精高,或挥染超拔”云云,北宋以苏轼等为代表的文人画之所以能在后世大行其道,是与邓椿首次竭力鼓舞分不开的。
其五,绘画品第是自古以来画论的重点之一,谢赫、朱景玄、张彦远、荆浩、黄休复、刘道醇、郭若虚等莫不着力论述,邓椿亦不例外,在梳理了前贤论点后,认为:“然逸之高,岂得附于三品之末?未若休复首推之为当也。”表示赞同黄休复“逸、神、妙、能”的排序。邓椿虽推重逸格,但对此类画家并不盲目崇拜,而是在仔细对比分析之后,认为孙位最高,石恪、孙太古、贯休、云子之流每况愈下,“益为狂肆”,“未免乎粗鄙”,终至“无所忌惮”,显示出他深厚的画论素养。值得提及的是,在《画继》中,邓椿记录保存了徽宗皇帝的画品观:“至徽宗皇帝专尚法度,乃以神、逸、妙、能为次。”
本文系作者授权
发表于《中国书画报》2014年
第057、058、067、074、075期第5版
内容作者稍有修改
责编| 汪珂欣
作者简介
韩刚,四川大学艺术学院教授、硕士生导师。
主要教学与研究方向为中国美术史论,在研究方法上致力于拓展、深化乾嘉考据之法。 出版有《气韵:隋唐以前汉梵艺术精神之会通与融合》、《谢赫“六法”义证》、《北宋翰林图画院制度渊源考论》、《迈往凌云——米芾书画考论》、《中国古代物质文化史·绘画·卷轴画·宋》(合著)、《书画同源——张大千》等专著;在《美术观察》《美术研究》《美术与设计》《荣宝斋》等重要美术期刊上发表学术论文60多篇;2012年以来,在《中国书画报》主持“中国画论解读”栏目已100多期。主持国家社会科学基金重点项目“中国画院史”之宋代部分、教育部人文社科基金规划项目、四川省教育厅人文社会科学重点科研项目等多项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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